AARON
Aaron 大学之后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在平顶山韦伦双语学校(Wellent Bilingual School) 教英语的好友Zeyanav问有没有兴趣过去。于是,2004年1月,这个不会一句中文的电气工程师带上两个背包,一个装衣物,一个装着把小号(trumpet),再加一块滑板,空降到了地球另一边的中国河南省平顶山市。
当时整个平顶山一共有四个外国人,Aaron负责幼儿园,另两个分别教初中和高中,都是韦伦私校的一部分。Zeyanav在大学任教。
Aaron 一上手就要教三个年级,每个年级2-3个班。他无法理解当时教材里学语言的方式。于是每天要花很多的时间备课,设计情景故事,得分游戏,角色扮演,制作道具。他的“麦当劳”等好几个课案都成了经典款。小孩们可喜欢说 “Can I take your order please?" 他大笑。
平顶山是中国主要煤矿产地之一。
人们说,如果你想活到60岁就住在平顶山,想活过60就得换个地方住。
平顶山矿区的蒸汽机车小有名气。蒸汽车爱好者David Longman 在2003年去那里探访。他的网站[注1]上有每种车型的照片和细致入微的描述。真是宝贵的资料。2008年后它们就被燃油车取代了。[附2:<I want to look down your smoke stack and stoke your core>。Aaron 有日记的习惯。这里附了一些他记下的文字。]
在中国最让他无法忘记的是郭家。郭家是Aaron在中国的家。他的说法是: They adopted me。I adopted them。
郭(Guo Feng Tao)教计算机。英语还不错。他的母亲过世了。他请了几次假回去依循旧礼送葬守孝祭奠。一次Aaron提出想和他一起回去。
郭家在离平顶山300公里远的郭沟。郭的爸爸和爷爷都是农民,种了一辈子地。Aaron对农作一直颇有兴趣。到了那里不久,他就和大家一起,赤了膊,挂个篓子,下地收割玉米。收回来,在机器上剥出玉米粒,堆放在院子里晾晒。半夜突然开始下起雨。大家齐齐冲进院子抢收玉米。[附3:connect] Arron很快爱上了乡村,一次又一次地去,跟他们生活,跟他们劳动。[附4:Here with you now]
郭父开朗,总是一脸笑容乐呵的样子。一有机会就带着Aaron走亲访友。开他玩笑,和他逗乐,拿他献宝。爷爷则截然相反。奶奶早就去世了。爷爷倔强地独自住在主屋院墙外的一间陋室(hut)里。Aaron印象中那也就是一个大概两米乘三米的昏暗的土屋, 四面无窗。进门的空间刚够一个人过,左右手边各放一张单人床,一个简单的隔断后面有个灶台,够放一口铁锅。也许有个烟囱,也许没有。爷爷沉默寡言,对他这个外人似乎也没太多兴趣。爷爷一身上个年代的蓝衣蓝帽军鞋,几十年不变。生在地里,长在地里,变成田,化作土。
and a collared shirt (unbottoned at the cuff)
这个大规模工业机械化生产养大的美国人对原朴农村聚落中的生活方式赞不绝口。小村庄中,每家种着不同的作物,相互补足。一家建房全村帮忙。泥土的地板,高粱穗子做的笤帚,丝瓜筋的刷子,葫芦做的水瓢,棕榈叶的扇子,捡树枝麻秆烧柴做饭;房子,工具,灶台,一切都是亲手搭建;汗滴禾下土的农耕,鸡鸭牛羊和人一样自在散步。他拥抱不用暖气的寒冷冬天,笑称喜欢一个多礼拜不洗澡身上出油的感觉,在他看来才是人类和自然和谐相处,生活应该的样子。我说你这美国嬉皮士是浪漫化了中国社会经济结构下农民的贫苦。农耕文明的落后和后工业化的反思或许应分开来谈。他仍选择倔强地赞颂它的美好(Glorious)。甚至2009年他最后一次去,看到那里也开始大规模种植,并引进了联合收割机,气的说那是他见过最糟的事,一种道德沦丧。[附5:Diversified vs monocrop farming]
这些说起来仍都是美好的回忆。读他的笔记,才看出些五味杂陈,倒也更立体鲜活。酒后的神智错乱,微妙的尴尬,偶尔令人不适的边界,等等。 [附6:Forced] [附7:the end of Guo Farm] 后来提起喝酒,他认为自己是有某种酗酒基因的。在中国生活的经历使不习惯喝酒的他开始饮酒。“酗酒基因“的作用下一喝就停不下来,酒很烈,总是醉的很快。他瞪大了眼睛说,在中国,没人觉得酗酒是个问题。他们不会说,糟了,他断片了(blacked out)。而都会嘻笑着说,看呀,他睡着了。
哈哈哈,非常非常冷!他说,他们穿着很多层的衣服,他们的被子有这么厚。他比划出一尺来高。
我说,我去找他们吧。我不太确定Aaron是否心里还有所芥蒂。事实上,他听到后两眼发光说:
“ 你应该去!
我有他们的详细地址,那整个村子的人都姓郭。
你先从平顶山坐个火车往东,然后搭一辆往南的车,然后步行走到村子里。
我在谷歌地图上找过他们家,看上去房子没什么变化。
那就这么定了吧。也许郭家已搬走,爷爷早不在,重病的女儿又曾带来过什么样的变故呢。我很想载着别人的记忆,去解一个谜。
Aaron 发来的 google pin. 很小的村子。这里及方圆百里都没有“郭沟”。地图上的“郭沟”在平顶山的另一边。他又很确信地图航拍所示正确。The way finding gonna be interesting...
一场车祸之后,那些也许不自知的,沉淀在脑中压抑的情绪阴影似乎突然疏解开了。
在美国,他学了一阵中文。花了几年去不同的农场里干活学习,积累经验。现在他在波特兰电力公司PGE中全职,平时三点下班。业余投身他心之所属的农场。[注2]
Aaron 和儿子 Sage 在农场
Hasselblad 500C/M |Portra 400,Canon 5D
Aaron 一生参与过众多公益项目。包括在墨西哥援建避难所;做孤儿院小孩的辅导员,还拿到了年度最佳辅导员的称号;和政府机构合作教少教所的问题少年务农;与YMCA合作带无家可归的少年务农等等。我是在波特兰的一家流浪者救助站做午餐分发时见到他。后来他就转去另一个帮流浪汉建立再就业能力的机构。临走前他说了几句中文引起我的好奇。
他是一个非常虔诚的基督教徒。对他的信仰的倾听和讨论中,我对信教者也有了更丰满的认识
和Aaron聊天令人愉快。他充满一般美国人谈话中少见的哲思和自我审视,同时感性而跳跃,时而出离幻想。这与他的出生成长经历不无关系,那是些比他的中国故事更颠簸曲折的长诗。
为了听故事,我找去了Aaron所在的不同农场。在那里度过了几个时间停滞的下午。表达的匮乏使我无法在此描述在那些时光里,悉悉索索的枯草,跑来跑去的动物,熟甜的果实,土地,和阳光,在我心里留下的深刻印迹。
写这篇文章的时候,心中念及唯一的一个来自河南的朋友。可以说,这篇文章是因他而写。他在平顶山的乡下长大,女儿曾经就读于韦伦。命运总是这样不经意间丢出星星点点的魔幻。他的农村,完全没有Aaron眼中的浪漫滤镜;他的一生,在凶险的洪流里翻滚浮沉,窒息,喘息,窒息,喘息。他也没有经历Aaron那样的涅槃重生。平顶山,中国,还有他自己,都是需要用一生去治愈的伤疤。然而谁又能在制造伤口的地方疗愈伤痕。
不知道他近况如何,也不知道他会不会看到这篇文章。希望他今天生日愉快。
http://david-longman.com/China_Pingdingshan.html
[附1: 动物]
2008年。通过wwoof.com (world wide opportunities in organic farm可在全球范围内搜索小农场,付出劳动,参与当地有机耕作,换取农场食宿的网站。)他在桂林的一个小农场中呆了一阵。同在的还有一对法国和津巴布韦的情侣。下面记录了他们看到市场上人们把鸡鸭头脚倒挂可怜兮兮的样子,买下来放生,还筹集起“于心不忍小动物基金“(Tales of sentiment being如何翻译?)的小故事。
This week us three foreigners rescued a duck from a Chinese market. Strapped to the back of a motorbike. Her legs tied together, eyes searching, bill quackless. In China, one carries one's chicken or ducks upside down, alive. We argued with the locals about her worth, bought her, carried her in embrace, and named her. She started drinking water again, beak quibbled less. We took her to a remote pond; she began cleaning her body. I went back to look for her; she had flown away to the Caribbean. We started a Chinese fund, "Tales of sentient being". I am sure most of our funds will come from conservative-American-meat-eating families.
Including me too
Hi Aaron,
I am glad to see your email and to know that you have wonderful days in the farm.
For the duck, she must appreciate your action. Indeed, animals deserve a humane life and death. With development of China, more and more person will care for animals. Of course, including me.
[附2:关于蒸汽火车]
will it like last time
taken in the cab
waiting
the station
carrots grow
the distance
holds the warning given
a steam train approaches
its steel body around the corner
in the sky
into your ear
life in the human caretaker
her wheels as high as two men
the courteous wave
clean clear engineer eyes
bless the foreign flesh
with a flying thumbs up
tremendously fine line
it's better that way
success of creation
food for the days day
homemade: stove with woks, palm brance fans, dinner chairs, fire fuel, gourd sponges, ladders, tractors carts with removable walls, toilet system, homes, village, tool handles, dried gourd water scoop...
yelling
probably not drunk
he asks for the foreigner
and sits beside
the fine line of forced visitation
he says:
I guess you are 34
you are sure you don't want a wife
in your home there is no woman
we all get drunk
and go home
Aaron, do you want to work?